夜辉来到学校的第三天。
因为第一天的事件，除了东方昕，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对夜辉敬而远之。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夜辉总能感觉到伴随着细碎谈话声的奇怪视线。
“呐，小昕，你有没有感觉到奇怪的视线？”
“有啊，我早就习惯了。”东方转过身，用冷淡的表情扫视着教室，“我们正后方的第五排，第二组第四排，第六排，第三组的第一排，第五排，第四组的第一排，第三排，就是这些家伙。”
“唉？这么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天天在睡觉吗？”夜辉瞪大了眼睛。
“怎么说呢，这方面我比较敏感吧。”敏锐的瞌睡少女苦笑道，“毕竟我接受过茜姐地狱般的训练。”
“训练？”
“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些视线中敌意最强烈的是，第二组第四排的乔矢晴。”
夜辉回过头，发现东方所说的乔矢晴就是第一天的短发女生。她现在正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玩手机，从拇指的运动节奏来看，应该是正在打字或者是玩动作游戏。
“那家伙似乎很仇视我的样子。真伤脑筋。”东方嘴上这么说，可是她的脸上倒是一幅无所谓的表情。“除了上次用橡皮弹她，我什么值得被人怨恨的事都没有做。”
“像小昕这样迟钝的人就算做了什么自己恐怕也察觉不到吧。”
“谁……谁迟钝了？”东方坐直了身子反驳，“上个月的某一天，她突然过来找茬，把我臭骂了一顿后就跑掉了。”
“真是奇怪啊，那之前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比如说我数学没及格？”
“虽然很让人遗憾，但是这个不算是吧。”
“嗯……”东方似乎在很用力的回忆，脑袋的上方似乎出现了白色的蒸汽。“某个不认识的男生突然找我表白？”
“还有这样的故事？”夜辉单手掩嘴表示惊讶。
“当然，我直接拒绝掉了，现在想想乔矢晴似乎和那个男生关系挺要好。难道是因为我拒绝了她的朋友让她不高兴了？”东方有些缺乏自信地发表自己的推理。
“果然是迟钝的笨蛋。”夜辉一边笑一边做出总结。
“喂，怎么又说我是笨蛋了。”
“不过乔同学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没有理会东方的抱怨，夜辉自顾自地说。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啦。”
“笨蛋，你自己想吧。”夜辉笑道。
两人的右后方，第二组第四排的座位上，乔矢晴输入完文字后退出了微博，“你们要笑就只有趁现在了。”她低声自言自语，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当班主任兼物理老师的张丽抱着一摞纸进来的时候，大部分的学生都有了不好的预感。“今天我们要进行突击考试，看看你们最近的学习情况。”
抱怨与叫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张丽将试卷分发下去的速度。“别说话了，开始考试。”
平时觉得十分漫长的90分钟，这一次出乎意料的短。
“考焦了……”还有半张是空白的试卷被无情地夺走后，东方昕两眼无神地靠在了座椅的后背上，可以看到屡屡青烟从她的张开的嘴巴里飘了出来。
“我觉得没什么难的啊。”夜辉一边说，一边从包中取出了免疫抑制剂和无菌营养液，取出了4粒胶囊之后，她发现手中瓶子已经空了，就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将药全部吞下后，“一起吃午饭吧，小昕。”夜辉笑着说。
今天的放学时间，东方带着夜辉在市中心狂飙了一番。神秘的银白摩托还在当地的日报上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一位穿着红色长裙的金发女人正站在一家报摊前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条仅占据了报纸五十分之一面积的小小新闻。
“哦？找到了。”她自言自语。
那天晚上，凤夜辉做了一个梦。
黑暗之中只有一束白光照了下来，好像聚光灯下的舞台。但光线聚集的地方不是舞台，而是手术台。自己平躺在手术台上，身体被黑色的皮带固定住。穿着白色手术服的李医生站在手术台的旁边，手中的手术刀像镜子一样反射出光芒。
“患者已进入深度麻醉，可以开始手术。”
锋利而冰冷的手术刀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不！夜辉想要大叫，但是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够看着刀锋切开自己的胸腔。
“支架。”
护士拿来了金属的胸腔支架撑开伤口和肋骨，以便医生的下一步动作。
医生精确而快速地避开了主要血管和神经，切开了肌肉和结缔组织。
夜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暴露在了空气之中，空气似乎渗入到了流动的鲜血之中，这样的感觉让她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止血夹。”
动脉和静脉都被封锁住了，血液供应不足让夜辉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然后她目睹了那个瞬间。
自己的心脏被摘除的瞬间，被取出的心脏还在跳动。
“现在开始移植手术。”伴随着开始的信号，医生和护士全部离开了。
唉？夜辉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左手边不远处，第二道聚光灯亮了起来，第二个手术台在黑暗中显露出形态。而躺在手术台上的正是凤夜辉，准确的说，是8年前的她自己。
为什么会有两个自己？就在这个疑问刚刚生成的时候，夜辉看到了手术刀的反光。映照在镜子一样的刀片中的是一张毫无特色可言的普通的脸，那是一张夜辉从未见过的脸，那是一张逐渐失去血色的脸。
身旁的心跳仪的图像早已化作一条直线，血压显示也为0，氧气瓶无意义地向停止了收缩的肺部供氧。
自己成为了心脏移植的供给方，在大脑逐渐失去思考能力的时候，夜辉明白了这一点。
黑暗像是活着一样爬进了自己的视野，已经无法思考了，夜辉被浓稠的漆黑包裹了起来。她认为自己会醒来。但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黑暗还在眼前。这些黑暗不是单纯的没有光线，而是某种拥有触感的物质。
夜辉感觉自己在液体之中，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在下沉还是在上浮。时间也好，方向也好，全部都失去了意义。只有黑暗在拓展，只有无尽在延续。
死。
这是浮现在夜辉脑海里的词语。
平静却无法抵抗的死。
8年前，当自己的先天性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的死。
8年前，当凤夜辉的心脏停止跳动时，自己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死过一次了。
8年前，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在服用了免疫抑制剂之后彻底失去了抵抗力的时候，每天就和死相伴了。
所以凤夜辉并不畏惧死。
就在她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了。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看见了。比黑暗更漆黑的死神。
然后整个世界变成了8年前自己所在的病房，只是，这次夜辉是一个旁观者，她可以看见8年前的自己，对方却似乎看不见她。
"你是来带我去地狱的吗？"一如八年前的问题。
"不。"一如八年前的回答。
"你想要活下去吗？"死神发问。
"我就快要死了，所以没办法再活下去了。"八年前的自己以平静的声音回答到。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自己快要死了，和自己的愿望无关，因为现实就是这样。没有人会提供心脏给别人，因为那样自己就会死。所以没有心脏可以移植的自己就只能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这是八年前还很年幼的夜辉也明白的道理。这是过了八年之后的夜辉依然没有忘记的道理。
死神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嘈杂的铃声掩盖了他的话语。
夜辉睁开了眼睛，这里是熟悉的自己的房间，她的手正按在闹铃上。她坐起身，低血压让视野一黑，待眼睛再次见到光线时，夜辉从床头的白色药瓶里取出4粒胶囊吞了下去。接着她抓起了一旁的眼镜，通过镜片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英文"immunosuppressantTacrolimus"免疫抑制剂，他克莫司。在这行醒目的大字之下则是"Twiceadaytwoatatime"，一天两次，每次两粒。
"时间不多了。"夜辉自言自语，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因为过于用力，她的手指逐渐失去了血色而变得冰冷。在这张一个人睡显得过于奢华的大床上，蜷缩着的夜辉显得更加渺小了。她不知道刚刚的梦的有什么含义，也不想知道。但是却忍不住去想象，那是自己心脏原来的主人最后的记忆？这么说是自己夺取了别人的生命？亦或只是一个普通的梦？脑子里像是有着电波杂音一样嗡嗡作响，根本就无法冷静思考。
想要快点去学校，在那里的话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朋友了，和东方昕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忘记自己曾经进行过器官移植的事实了，可以一起在天台吹风，可以一起上课聊天，可以一起在夕阳下狂飙……
夜辉看了看表，“时间不多了。”说着她起身，换上了衣服。
夜辉看着房间里比自己还要高的镜子，反转的自己满面愁容。不行，夜辉摇摇头，努力地挤出笑容，反复的尝试了几次之后，她终于恢复成往常的表情了。
然后她怀着希望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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